顾莹：享受飞翔，拓宽生命的广阔

　　近日，凤凰卫视“2016中华文化人物”揭晓，为那些在文化领域执着耕耘的“大国工匠”们颁奖。其中，祖籍江苏的女摄影师顾莹看来颇为另类，虽身材娇小，却常年蹲守地球三极，还曾是挑战极限的无动力滑翔伞国家运动员。听她谈论生死，你会收获另一种生命的方式。

　　真实版“荒野猎人”日本传奇摄影师星野道夫拍了一辈子熊，最终被熊拍死了。令人感慨，“我们对野生动物要怀有敬畏之心，我们首先是平等的，否则就要受到教训。”

　　许多人知道顾莹，是因为她在2016年第十六届中国平遥国际摄影大展拿下优秀摄影师奖大奖，憨态可掬的帝企鹅，风雪中携幼崽觅食的北极熊，惊恐绝望的濒死藏羚羊……顾莹镜头里一幅幅珍稀动物精彩图片令人惊叹。听她讲照片背后的故事，你会明白，年度文化人物颁奖给她的理由，“无畏而行、理性而思的坚持”并不粉饰其词。

　　看着眼前的顾莹，黑丝配衣裙披肩，很难把这个女人味十足的形象跟那些蹲守的糙老爷们挂上钩。她的足迹遍布七大洲四大洋，光鸟类就拍摄了一千多种。为了拍摄它们，经常需要很多天的寻找和坚守，更加需要专业的拍摄。大多时候，她孤独蛰伏在南极、北极、青藏高原等地的极寒无人区中，等待拍摄对象的出现。2011年9月，她一个人驾驶越野车独闯西藏两月有余，为了拍摄高原特有的“红胸角雉”、“棕尾虹雉”等珍禽，她在高原的深山里独自守候了几个星期。每晚借宿寺庙，凌晨三点一个人负重爬山，整天静静守候在丛林、崖壁间，克服高原反应、饥渴与寒冷，一天中只有到晚上才吃上一包方便面，终于如愿以偿。

　　坐落在南太平洋西部的巴布亚新几内亚，拍摄那里珍奇的“天堂鸟”是鸟类摄影人的终极梦想。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治安混乱、抢劫杀人事件频发，据说原始森林中还生活着“食人族”。2012年7月，经过21天的原始森林探秘，终于拍到了其中13种天堂鸟，当看到雌雄“十二线极乐鸟”在求偶树上双双起舞的画面时，让顾莹感叹大自然的神奇。

　　处于半冬眠状态的北极熊很少走出洞穴，为了拍摄到北极熊带着幼崽出没的画面，顾莹在零下40摄氏度的北极一待就是十几天。她还曾在一个月里三次进入青藏高原拍摄藏羚羊，在藏羚羊活动区搭建帐篷，安好摄影器材，每天早上5：30进帐篷，晚上9点出帐篷，随身携带“方便”用的小桶，吃的是没有任何味道的食物，“我实验发现，吃八宝粥最保险，所以就天天吃这个”，因为气味可能会吸引周边出没的大黑熊，就这样一待十几天。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，她甚至不敢喝水，艰苦程度可想而知。

　　在陆川导演的那部《可可西里》里，许多人初次了解到藏羚羊的遭遇。为了获得名贵的沙图什（Shahtoosh），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短短五年左右的时间里，藏羚羊被偷猎者大规模猎杀，种群数量从一百多万只骤减到7万只左右。如今藏羚羊对人的惧怕近乎成为它们的基因，即便在远离人烟的青藏高原腹地无人区，它们的习性也是草木皆兵。

　　令顾莹至今心有余悸的是，去年8月，像小李子在电影《荒野猎人》里一样遇险。“当时在可可西里，那头棕熊离我只有8米远的距离。我当时太想拍熊头部的特写，结果犯了一个错误，入侵了它的领地，于是生气的熊向我发动了攻击。”顾莹开始过电影一般，“它向我冲过来，我赶紧向车子跑去，肩上还扛着沉重的器材，结果摔倒了。千钧一发的时刻，地上有根铁丝拦住了熊，它一个急刹车，地上的土都飞起来了。它恼怒地拍打地面上全程录制的机器。不然我今天肯定不能在这里接受你的采访。”顾莹说，真实版“荒野猎人”日本传奇摄影师星野道夫拍了一辈子熊，最终被熊拍死了。令人感慨，“我们对野生动物要怀有敬畏之心，我们首先是平等的，否则就要受到教训。”她也笑说，不会因为危险而放弃，毕竟对合格的野生动物摄影师来说，必须要有这种心理准备。

　　“狂热飞行了6年，飞翔的鸟类，让我感觉又回到了蓝天，甚至叫自己鸟人 。”从零基础开始的顾莹，从拍摄鸟类开始拍摄所有野生动物，开始了另一种疯狂“释放”。

　　很难想象，在接触摄影之前，顾莹是一名无动力滑翔伞运动员，她不但是一位中国滑翔伞国家队的主力队员，还是四届全国女子冠军，第一位创造中国滑翔伞女子点对点直线百公里越野纪录者。

　　顾莹在江苏南通完成中学和大学学业，学的是工业外贸。少女时代的她调皮捣蛋像个男孩，喜欢冒险，她说自己有飞行天赋跟父母的职业与家庭环境密不可分。由于父母都是空军，在空军大院长大，从小骨子里就向往蓝天。2003年，在广东爬山时，偶然看到别人飞，萌动了飞翔的想法，一飞就不可收拾，半年就拿了全国冠军。但其实顾莹先天条件并不优越，由于个头不高，比较吃亏。“因为国外的伞是按照常规身材定做的，所以我每次飞伞，即使用最小的伞都要配重20公斤，否则就无法保证速度，而速度和重量决定了安全性。”

　　无动力滑翔伞运动是一项极限运动，是人类借助最简单的伞具实现空中的自由飞行。它相对简单，入门门槛较低，但起飞和降落存在着较大的危险性。每年滑翔伞运动都有伤亡事故。在顾莹的滑翔伞生涯中，目睹了身边十四位队友因此离去。对于生死，她早就有一份“超然”，“就像一种自然现象，重要的是你活的时候能不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，不枉走了这一遭。没什么可怕的，不值得多想。”

　　然而，在2009年，顾莹迎来了人生中一次重大挑战。她在杭州永安山滑翔基地备战世界杯集训中失速坠落，腰椎第二节骨折。在当地医院卧床三个月之后，医生告诉顾莹，她必须暂停自己热爱的滑翔伞运动。“医生让我两年内都不要飞，主要担心20多公斤伞包压在腰椎上，后遗症会导致瘫痪，那段时间确实非常纠结。”但一年多后偶然接触到鸟类摄影，让她迅速找到寄托。“狂热飞行了6年，飞翔的鸟类，让我感觉又回到了蓝天，甚至叫自己 鸟人 。”从零基础开始的顾莹，从拍摄鸟类开始拍摄所有野生动物，开始了另一种疯狂“释放”。“我觉得做一件自己热爱的事情，只要适合，就能挑战自我，克服困难，超水平发挥。只要坚持，就一定能做好。”

　　顾莹小时候跟着部队驻扎在江苏南通、徐州等地待过。在部队的条件挺艰苦，幼儿园拿石头就当桌子，冬天冰冻，满头虱子。但顾莹喜欢漫山遍野疯玩当个野孩子，“妈妈在家里养好多小动物，这大概培养了我从小对动物的热爱。我记得我居然养过一堆小老鼠，当时觉得挺可爱的。”顾莹说，现在虽然不在国家队，但自己不会放弃享受飞翔，拓宽生命的广阔。

　　野生动物摄影绝不是为了单纯地得到一幅好看的照片，其目的在于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地球上除人类之外的其他物种，让更多的人关注它们、爱护环境，保护地球生物多样性。

　　问顾莹，还有什么是她想拍还没有实现的，她的答案是可可西里。目前她是可可西里申请世界自然遗产的特约摄影师，负责拍三江源的野生动植物，在未来的5年到10年内，给申请提供更多的野生动植物影像，从而令人们了解到当地的生物多样性。她还想拍一部关于《可可西里》的纪录片，跟陆川那部不同的是，更为包罗万象，可以为科学研究提供一手资料，便于知识传播。

　　去年那部萌态十足的电影《我们诞生在中国》就在三江源取景。自由自在的熊猫、雪豹、金丝猴、藏羚羊令观众感受到生命的力量。打动人们的不仅是动物本身，还有它们的家——苍茫广阔的青海三江源，绿意盎然的川陕竹林，神秘幽深的湖北大山。三江源位于青藏高原腹地，青海省南部，长江、黄河、澜沧江从这里发源。顾莹也有一张非常难得的跟金丝猴的合影，一只安静地坐在她身旁，另一只则把手随意搭在她的肩膀上，它们放松的表情，仿佛老朋友面对镜头，非常有爱。“我当时正在工作，完全没想到过来觅食的金丝猴会这样。”

　　在顾莹看来，《我们诞生在中国》虽然放映时吸粉不少，但不得不看到它是一个商业产品，其中有一些为了影片娱乐性的需要，篡改科学的东西。“比如飞越喜马拉雅山的蓑羽鹤，在片子里变成了丹顶鹤，这就是误导，因为丹顶鹤不可能飞越喜马拉雅山。尽管片子素材拍的很好，但后期合成由于对动物的不够了解，造成了不真实。”消费动物，却对它们缺乏尊重，令片子的思想高度打了折扣，这很遗憾。说到消费动物，顾莹现在身边有朋友搞捕猎，自己甚至会跟他们翻脸。“中国人讲究饮食文化，其实杀戮对物种伤害非常大，像广东人喜欢吃禾花雀，几乎把这种鸟吃灭绝了。”

　　“都市人群正越来越远离动物，因为工业的发展，动物的生存被我们挤到角落里。野生动物摄影最重要的，就是展示真实的生活状态。这跟拍摄唯美的，取悦于大众的，消费型的摄影，完全是两回事。”顾莹说，野生动物摄影绝不是为了单纯地得到一幅好看的照片，其目的在于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地球上除人类之外的其他物种，让更多的人关注它们、爱护环境，保护地球生物多样性。而在理念和技术方面，目前国内拥有如此专业精神的人士还是凤毛麟角。许多人非常喜欢顾莹拍摄的萌态十足的帝企鹅，可是你无法想象，赶上暴风雪在南极待了创纪录的18天，顾莹每天面临的都是抵抗力弱的小企鹅成片死亡，坦然面对生死与对现实的无力感，此时竟无法厘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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